2018年5月18日 星期五

【樓誠】尾聲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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──你幹什麼壞事去了?不知道阿誠在家?

明樓帶著一身突兀的香水味現身時,腦中這句話一出,明鏡自己都感到些許意外。

事端起源的那晚,明鏡翻來覆去,毫無睡意,滿心憂於明樓的出櫃,人也念了,罰了也了,一肚子悶火毫不消散,如同被她捂得燥熱的床,渾身悶得慌。

並非違心之言,明鏡確實是替明樓有對象感到高興,身為親姐姐,一家子骨裡的傲性她再清楚不過,當前上演的這齣太偏離藍圖,面對未知她總是做最壞的盤算。

性別可以不是問題,當然也可以是,世間險惡,若好聚好散也罷,最怕無從提防的惡意,留下把柄落人口實,標籤貼上了要摘可就不容易了。

還能欣慰,她明鏡在的一天,明氏企業永遠能作為避風港,然而她也太明白,為明樓鋪好的康莊大道, 他從不曾願意走上。

心亂如麻,明鏡從床上一躍而起,說什麼也得先探清楚秘密人士的底。

敲響了明誠房門,等待片刻,明鏡側耳聆聽,門板之後一片寂靜,她再度嘗試,「阿誠,你睡了嗎?」依舊沒有回音,那孩子向來淺眠,並不尋常,她試著轉動門把,門沒上鎖。

「阿誠?」房間裡頭一片漆黑,沒有任何人影。

「明台、明台。」明鏡改為敲了敲隔壁間,小傢伙肯定還沒睡,在外頭都能聽見隱約的音樂聲。

「大姐,找我啊?」明台迅速開了門,響亮的流行樂曲同時流瀉出來。

「阿誠在你那兒?」

「阿誠哥?不在他房裡嗎?」明台意外地瞥了眼明誠緊閉的房門。

明鏡搖頭,心裡頭早有答案,嘴上還是念了句:「這大半夜的,人還能跑哪兒去?」

「哦……」明台神色莫名尷尬,支吾道:「在大哥那兒吧。」

明鏡也是這麼認為,明誠從小親近他大哥,他倆正長談今夜事的可能性是相當大的。

「阿誠,你在裡邊嗎?大姐找你說句話。」敲了門,裡頭傳來些許動靜,耐心等了好一會兒,明誠才從房裡出來。

明鏡不由分說拽著他的手臂,把人拉離門邊,壓低音量道:「阿誠,大姊交代你一個任務……」她拽得急,把明誠領口扯得歪斜,無意間瞥見一塊瘀血,位於鎖骨延伸處,頓時斷了話音。

順著她的目光看去,明誠整平衣領,佯裝鎮定解釋道:「大姊,學校裡蚊蟲多。」

真是好一隻大蚊蟲──那分分明明是吻痕。

一波未平,一波又起,這些弟弟們怎麼沒一個讓人省心?

「阿誠,你呀……」上下打量明誠,明鏡一句話突然懸在空中。

腦中躍出的猜測太難以置信,她直盯著明誠的臉,試圖看出更多蛛絲馬跡。

「大姊?」在她的注視下,明誠不自在地拉了拉衣緣下擺,像是想撫平上頭的皺褶。

這一喚明鏡回過神來,清了清喉嚨,說道:「你在學校特別幫大姐留意明樓的往來對象,看到疑似交往對象的,立即彙報,明白嗎?」明誠頻頻點頭,好似逃過一劫,明顯鬆了口氣。

這事辦完,明鏡躺上床,腦子裡仍是亂糟糟的,像一齣快轉的劇,由無數回憶畫面組成。

理性上明白證據不夠充分,妄下結論是大忌,先前明鏡心中糾纏不清的那些結,卻不知所以地全順了。

明誠看似滴水不漏,神色清明,臉不紅氣不喘,髮絲整齊,衣扣完整──唯獨口袋縫線露了餡。

傻孩子,情急之下褲子都給穿反了。


「你幹什麼去了?」明樓身上那股甜膩的香水味竄進鼻腔,明鏡皺起眉責問道。

約莫是在晚飯前,明樓回過家換了套衣服,一套西裝換成了另一套,大同小異,沒什麼顯著的差別,他前腳剛走,後頭明誠就來了電話,問要不要一塊兒晚飯。

上館子的車程中,明鏡問起明樓,明誠說大哥晚上和系上一位教授有飯局,又補充說明,該教授在教師招募時對大哥有恩,有家室,能從交往對象中排除。

明誠一副盡責地執行交付任務的模樣,明鏡聽了只覺得好氣又好笑。

「有對象了還去花天酒地?我可不記得把你教成這副模樣。」

「大姊,我只是去吃頓飯,」明樓一臉有苦不敢言,「還還人情債。」

「還知道要換衣服了?預謀好的?」

「只是飯後和人散了趟步,沒什……」一陣細微的腳步聲響起,明鏡心中一凜,二話不說推開房門,把人推了進去,門方闔上,背後便傳來明誠的聲音。

「大姊,您叫我嗎?」看來是交談聲將人給引了過來。

「阿誠,我看時間也晚了,你早點收拾收拾回學校休息。」明鏡站在明樓房門前,雙手盤胸,像尊守衛一般,十分不尋常的姿態,明誠面露困惑,打量四周。

「快去呀。」明鏡催促,不自覺拔高了聲線。

幸好明誠沒有一探究竟的打算,回道:「知道了,大姊。」

明鏡守在門前,直到明誠再度進入視線,她跟在身周,將人送往玄關,沒想到目光一瞥,一顆心又提了起來──明樓的鞋。

「阿誠,」她叫住明誠,不動聲色擋在他面前,開口道:「下週要變天了,你多帶件外套吧。」

「好的。」明誠不疑有他,順從地答道。

見明誠走遠了,明鏡趕緊把鞋子藏進櫃子深處,才剛要鬆了口氣,卻見明誠拿完外套出來,逕自往明樓房前的方向去。

「阿誠,你幹嘛呢?」她著急著問。

「我也替大哥拿一件吧。」明誠答,一手已經放上了門把。

「都穿舊了,就甭拿了,讓他自個兒買新的去吧。」明鏡心中捏了把冷汗,門已經開啟一道細縫。

「明白了。」明誠想想似乎覺得有理,闔上了門。

「阿誠,慢走啊。」把人送出家門口,明鏡懸著的一顆心終於落了下來。

忽然覺得心累得很,明鏡手也懶得去敲門了,直接朝明樓房門一喊:「人走了,出來吧。」

明樓已經換下滿是香水味的衣服,穿戴整齊走出來,「大姊,您為什麼……」似乎拿捏不清現況,他少見地詞窮。

明鏡翻翻白眼,沒好氣地道:「下回再有人給你介紹媳婦,你儘管搬出大姐便是,說過不了大姊這關你明樓承受不起,明白不明白?」

明樓瞠目結舌,一句話說不出來。

「問你話呢,明白不明白?」

「明白、明白。」明樓點頭稱是,臉上卻一副不明不白的模樣,「大姐,您為什⋯⋯」剛要開口,隨即被明鏡制止。

「得了得了,你回去吧。」鞋子一放,明鏡擺擺手就要趕人,一言難盡,說也說不清,其餘的她也懶得念叨了,回頭自然有人替她收拾。

方才明誠離去前,忽然對她一笑──大姊,我想起一件事情,和大哥吃飯的教授有位女兒,對大哥喜歡得緊,沒準兒會趁此機會安排他倆見面。

「是,大姊。」明樓說。


若讓明樓問起為什麼,他的問題必定問也問不完,若真要回答,明鏡也不知從何答起。

她還記得那夜過後的清晨,消化未盡的思緒使她醒得早,人還未到飯廳,便先聞到濃郁的咖啡香。

「偏酸了。」明樓的聲音。

「家裡這台磨出的顆粒粗,不如屋子那台均勻。」明誠說。

「苦點好。」

「下回我水倒得更慢點試試。」

輕咳了兩聲,兩位弟弟同時抬起頭,明鏡不出聲,兩人觀察著她的臉色,迅速交換一個眼神。

「大姐早上好,喝咖啡嗎?」明樓微笑,若無其事地問道,好似前一晚這張餐桌上什麼都沒發生,她大弟就是不乏厚臉皮的本事。

明鏡首肯,拉開椅子坐了下來,櫥櫃裡那台封塵已久的磨豆機重見天日,正嗡嗡地運轉。

明誠架好濾紙,放入粉體,均勻地繞圈,注入水流,他持著細口壺的手平穩,手法熟練,姿態優雅,明樓含笑看著這一幕,眉眼裡寫滿溫柔。

透亮的液體一滴滴萃取而出,落進玻璃壺裡,明誠摘除濾杯,抬眼對上明樓目光,揚了揚嘴角。

明鏡本來可以追根究底的,問明誠平日都上哪兒練習,問他昨晚為何在明樓房裡,問那處瘀血,問夜裡的事。

然而晨光明媚,咖啡香氣誘人,於是她靜靜地品嚐了那杯咖啡,感到積鬱一掃而空。


(全系列完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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