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6年8月6日 星期六

【樓誠】歸來之人


  • 偽裝者衍生 / 樓誠單篇
  • 劇本小說番外《煙缸與青瓷》衍生
  • 續篇 零星之火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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自從巴黎車站與明樓的離別已有半年,這期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,足以讓阿誠對從前的自己感到陌生。

在莫斯科的大學裡,他久違地再次嚐到飢餓的滋味,幼時的記憶輕易地被喚起,阿誠再次深刻地體會到在明家過得是何等富足的生活,胃裡的悶疼沒有削弱他的神智,反而使思緒更加敏銳。

他的腦海裡充斥新的思想,身軀鍛鍊出精實的線條,他野心勃勃、蓄勢待發,等待任命的指示。

在學受訓期間他收過幾封明樓的電報,寥寥數語不帶感情,大部分是情勢匯報和任務指派。阿誠沒期望過會收到帶有溫度的隻字片語,夾雜私人資訊的字句太危險也太不合時宜。

思念像俄羅斯的揮之不去寒意,滲透進骨底,在寒冷的夜裡他會在反覆咀嚼這些字句,腦內勾勒明樓在案前的身影,想著墨水如何從他握著的鋼筆筆尖中流瀉而出,再無意義的字都能染上色彩,再冰冷的詞都能點起火苗,燒得他一片燥熱。


轉調回巴黎的指令終於下達。

當火車駛離最後一個檢查點的時候,阿誠放鬆緊繃的神經,緩慢地長長地呼了一口氣,無論從什麼角度來說這都不是一段順遂的旅程。

抵達巴黎時已是夜幕時分,他帶著忐忑敲響明樓公寓的大門,壓抑神情避免表露過多情緒,他想表現的像冷靜淡然訓練有成歸來的下屬,而不是滿心期待見到哥哥的孩子。

門扉之後燈光昏暗,街燈刻印出男人五官的陰影,稜角格外分明。明樓沉著臉,以近乎是野蠻的力道擒住他的衣領,阿誠踉蹌地被拉進屋內,身後門碰一聲關上。

「跪下。」明樓的聲音暗啞,冷若冰霜,透著不容拒絕的味道。

阿誠設想過很多明樓的反應,現下的情況卻是他始料未及的,他僵硬著身子,低下身屈起膝蓋,藏不住臉上震驚的神色。

「為什麼未經報備就擅自行動?

阿誠奉電報中的指示策離,一場秘密襲擊讓他錯過預定的列車,趁著車站中旅客混亂張惶,他輾轉退到偏鄉的車站,一路波折,晚了好幾天才與先前預計的路途接軌。

「整整一週沒有你的任何消息。

阿誠有無數個理由可以解釋,剛張嘴話又全吞了回去,他曾為自己隨機應變達成任務的能力而自豪,明樓的反應讓他遲疑了。

「自負的代價是你的性命。這次運氣好,那下次呢?你有幾條命可以賭?

「長官,對不起。

明樓就這麼靜靜站著盯著他,阿誠垂下頭,大氣不敢吭一聲,沉默像一道牆,阻隔在兩人之間。

良久過後明樓終於移動腳步,阿誠繃緊身子等枴杖或是棍子或是其他堅硬的什麼落下,那一向是明家管教孩子的方式,但痛楚卻沒有如預期的出現,取而代之的是玻璃瓶放置在木製餐桌上的悶響。

長官

明樓很輕地嘆息,像是最後一絲力氣被抽離般疲倦地靠在椅背上,他示意阿誠過來,阿誠一拐一拐地走到他對面坐下,仍是低著視線望著桌面,好似那木頭花紋藏有值得研究的秘密。

桌底下他偷偷揉了揉跪得僵硬疼痛的膝蓋。

「兩天前,我收到一個訊息,在被襲擊的車站他們發現一具遺體 」明樓緩緩開口,聲音裡帶著不意察覺的顫抖,「中國青年,毀混嚴重無法確認身分。

「阿誠,我不知道遠在該死的莫斯科能有多少位中國青年。

阿誠倏地抬起頭,今夜進門後第一次和明樓正眼相視,才發現眼前的男人看起來有多疲憊,眼窩凹陷,髮絲散亂,多了分不該屬於壯年的蒼老。他終於理解明樓連日以來的煎熬,道歉哽在喉頭出不了口,他像個孩子般不知所措,無論什麼樣的言語都無法適當地傳達他的歉意。

阿誠寧願被棍子抽打,直接承受明樓的怒火,好過面對他滿臉頹喪的倦怠,揪得心裡發疼。

明樓拿起酒瓶,斟滿兩人面前的玻璃杯,「喝吧。」他的聲音平靜無波。

阿誠一口氣飲盡杯中琥柏色的液體,那酒太烈,灼燒他的食道,像一團火在他的胃裡。

明樓挑了挑眉,再次為阿誠斟酒,這次只倒了一個指節的高度,鏘一聲清脆聲響,他拿起酒杯和阿誠面前的輕碰

「喝慢些。」他的眼底終於浮現些微笑意。

阿誠感到頭暈目眩,目光模糊,眨了眨眼才發現眼框中滿是水氣。

「大哥,對不起,」他說。

這是對於雙方而言都太過漫長的一週,他們靜靜地在鵝黃掛燈的光暈下喝完杯中的酒,明樓斟滿自己的杯子,低聲道:「和我說說你的旅途。

阿誠先是簡略地述說從莫斯科到巴黎的旅程,過程中明樓提出過多的疑問,於是他再次重頭開始敘述,鉅細靡遺地,以面前的男人期望的那種方式。

明樓的神色柔和,大部分時間安靜地聽他說話,偶爾提出一些問題,阿誠彷彿是個學生,而明樓是聽取他報告的教授,差別只在於平日裡明教授不會如此貪杯。

阿誠的玻璃杯已經空很久了,明樓仍然不斷往自己的杯內注入液體,雖然他的神態依舊冷靜自持,但阿誠知道他已經醉了,沒有人可以攝入這麼多酒精還不醉的。

「大哥,別喝了。

阿誠把酒瓶往自已的方向拉進,那是明樓伸手無法觸及的距離,見對方沒太大的反應,便站起身收拾桌面。他倒掉杯中剩餘的酒水,洗了把臉讓神志清醒些,而後倒了杯冷水給明樓,後者搖搖頭,撐起不穩的身子往房裡去,阿誠趕緊在一旁攙扶。

短短一段路兩個人走得跌跌撞撞,好不容易到了房內,阿誠一個不留神被床緣絆倒,重重地跌在床上,連帶著明樓直直撞在他身上。

阿誠疼得低吟,下意識摀住側腹,明樓沒有錯過他吃疼的表情,微蹙著眉盯著他,那雙眼裡像是燃起了火。

明樓的手指因酒精而顫抖,他沒那個興致一顆顆解開紐扣,直接使力毀了身下那件襯衣。

阿誠被嚇得有點懵了,從小到大沒見過自家大哥此等粗暴,還來不及阻止,他的胸膛已經暴露在冰冷的空氣中。

他的身體因酒精的後勁而發燙,但那隻在肌膚游移的手更為熾熱,從起伏的胸前往下行經平坦的腹部,一路燃起叢叢火苗。

最後指尖停留在側腹那道觸目驚心的傷口。

那是幾十公分長的刀傷,雖然縫線的周圍紅腫,切口已經大致癒合,從痕跡的粗糙程度不難看出處理時的緊急慌亂。

阿誠描述的旅途終究是省略了一些過程。

他輕輕地攫住明樓的手,制止他繼續探索,革命免不了犧牲,任務少不了風險,其餘傷痕的故事是私密的日記,只容許自己閱讀。

「沒事的。他安撫似地低聲說。

窗外一方明月皎潔,明樓在他上方背著光,只有漆黑的瞳裡映射著光點,他們之間的距離很近,近到阿誠可以聞到夾雜著酒精的明樓的氣味,近到他仰起頭就能貼住那雙唇。他緩緩闔上眼,阻隔最後一絲光線,也阻隔蠢動的慾望。明樓的鼻息擦拂過他的,阿誠身旁的床墊凹陷,他們就這樣靜靜地並肩躺著。

他不記得上次和大哥同床共枕是什麼時候了,或許是十二三歲,或許是十幾年前,那已經是太過久遠的記憶。

自從意識到仰慕裡不該參雜情慾,他的青春期從此分崩離析,有時候他憎恨自己的身分,憎恨這些表面上維持的兄友弟恭,憎恨擺脫不了的道德的束縛,有時候他又不得不感激,舉著親情的大旗他可以離得比誰都近。

他花了很多心力站穩腳步,依循明樓踏過的步伐,參與他的生活,關注他的一顰一笑。但當他看得足夠多了,多到他明白明樓的感情世界裡也有諸多的身不由己,多到他不再奢望會出現奇蹟。

於是他放下徒勞的執著,嘗試著過另一種生活。他搬到離明樓有些遠的距離,試著勤工儉學不動用明家的資金,他甚至試過一個女孩。

然而他發現最困難的是他永遠也過不上娶妻生子的平凡人生。

明家會將他培育成有用的人。他始終記得明樓這麼說過。

他唸過歷史,讀過傳記,洪流的推進總會需要吞沒一些無名小卒作為動力。他不會說他無牽無掛,只是與其孤老終生,不如讓生命更有價值,於是他一腳踏進血腥的黑暗裡。

說來諷刺,他選擇一條遠離明樓的路,這條路卻把他引導回他身旁。

黑暗中視覺以外的感官益發敏銳,阿誠可以感受到明樓的身軀隨著呼吸上下起伏,宛若睡著般平穩。

但阿誠知道他還醒著。

因為他們的手還扣在一起,而明樓的手指正輕輕地摩娑他的掌心。

他不知道明樓是否覺察過這份情感,如淤泥般沉澱的那些慾望的紛擾,被身側男人的舉動攪散得一片混濁。

阿誠的心臟砰砰地劇烈鼓動,他收攏手心,抬至胸前,悄悄地將唇瓣貼上明樓的手背。

這是他所能做出的最大的踰矩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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